植物篇 或可与梅醉一场

喜欢梅。

梅分两种，一为花梅，一为果梅。

梅在中国的历史可谓悠久，据说上个世纪便有考古人士在安阳殷墟出土的商代铜鼎中发现过梅核，这说明梅在那么久远的时候便已经是中国人的食物了。《诗经》中的《诗·召南·摽有梅》中有：“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意思是，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啊。后人用“摽梅之年”，意为梅子成熟后落下来，比喻女子已到了出嫁年龄。

上文提到的梅，便是果梅。可惜我生在北方，能够吃到青梅的机会实在不多，不过今年正月，倒是尝到闺蜜亲手酿制的青梅酒，细品，果然名不虚传。一盏青绿，就像鱼儿一跃而过的水波，透着清雅醇厚与绵长，也漾着微醺的时光。而用于观赏的花梅，应该晚于果梅的历史，查阅资料，大约是自汉代始之，及至今日，梅花品种已经达到300多个，已然是开遍四海的节奏了。

梅花是中国“岁寒三友”之一，传统岁时文化里的九九消寒图，也取梅花用之，古人称作“画九”。即在白纸上绘制一枝素梅，花分九朵，每朵九瓣，共八十有一。因一花对应一九，一瓣对应一天，所以自冬至之日起，根据当日天气，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日渐深。梅之风雅，真是无可比拟。

可惜北方此时天气尚未回温，雨水已过，梅花的绽放仍在我的期待之中。不过这并不意外，她的花期确实是在转暖的春天。

是不是你会问我，“踏雪寻梅”呀，你为什么要说她的花期是春天呢。

没错儿。傲雪而开的寒梅从来都是蜡梅而不是梅花。

梅花属于蔷薇科，家族庞大，满园桃李都是它的亲戚，而蜡梅，则是蜡梅科，与梅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物种关系，只因其花色黄似蜜蜡且有蜡质的光泽而得名。苏轼言说：“香气似梅，类女工捻蜡所成，因谓蜡梅。”其实，蜡梅才是真正踏雪而至与雪守着前世盟约的精灵，只是人们因着一个“梅”字，将梅花与其混淆了而已。李商隐的“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王维的“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所指“寒梅”，都应该是蜡梅。杜甫在《江梅》中，则同时兼顾了两种梅，“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腊前绽放的是蜡梅，年后盛开的是梅花。杜老先生用花期将她们做了很好的区分。

为此，南宋初词人王安中郑重其事地写过《腊梅口号》：“雪里园林玉作台，侵寒错认暗香回。化工清气先谁得，品格高奇是蜡梅。”他说踏雪寻梅的人们都误把蜡梅当作了梅花，而从中得到了满足，品格高洁的其实是蜡梅。

蜡梅花苞色黄，像一粒粒玉珠，绽开，是澄澈的黄色，她清泠的香气有些疏离感，却又馥郁自有深情，有“自喜不为人知”的孤傲与清高，却又分明是滋润着人心。有人也用香气区分梅花与蜡梅，“蜡梅，香极清香，殆过于梅”，“蜡梅香气似梅而更加郁烈”，英文里把蜡梅称为wintersweet，谓冬日甜香；梅花则是plum blossom，还是有些分别的。

其实呢，梅花虽不如蜡梅傲雪而开，可要论起在世人眼中的受宠度，仍是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几无非议，人人皆喜，甚至不惜把蜡梅傲雪的姿态挪为她用。

前年托闺蜜买了棵叫“曹王黄香”的梅花，去年刚入冬便打了苞，以为真会凌寒傲雪独自开，然而事实上天冷之后花苞膨大的极其迟缓，直到过完年立了春，天气了转暖，才算略略看到一点起色，感觉到它的萌动。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偏爱。对她的喜欢，大抵源自她花色的清润阔朗。盛放之时，她莹白的花瓣正面带着淡淡的乳黄，反面则是洁静的清绿，在尚且夹带着凛冽的初春空气里，曹王黄香荡漾着她特有的甜甜清香，那是一种可以深入到灵魂里去的透明，真是千言万语，于无声中归于从容。

梅花通常会在连续几日平均气温达到6、7摄氏度的时候开花，所以也应算的是蔷薇科里的“报春花”。年后乍暖还寒时节，它铺天盖地，简直就是天地间的主角。宫粉、朱砂、绿萼、洒金梅……梅花品种太多，梅坑太深，我知难而退不求分别，只是心醉她楚楚又风雅的美。

其实我喜欢梅，并不想区别到底是蜡梅还是梅花，同样“香中有别韵，清极不知寒”的她们，各有各的清傲与笃定，各有各的绰约与美妙。它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香气与色彩，选择自己绽放的时日，她们中的每一棵，都是独一无二，都有让人无比动容的时刻。

冬日或初春的寒夜里，折一枝梅插于陶罐中，置于木本色的案头之上，粗旷朴素，颇有古意。植物的静气本就教人舒适安心，何况蜡梅与梅花又有着寻常花材所不具有的力量与品质。灯下疏影横斜的静默里，她们神骨俱清，暗香盈袖，浸在如此宁静的夜里，有清冷冷的喜悦涌上，也是极致的情味与福气了。

浅酌一杯青梅酒，或可与梅醉一场。